4月12日,《大众日报》16版以《宋遂良:生命可以有多美》为题,报道我院现当代文学专业宋遂良教授的故事。报道指出,宋遂良教授通过文学阐释世界,多年来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为星空体育(中国)中国现当代文学学科发展作出了杰出贡献的教育家故事。报道还展现了宋教授简单快乐的人生追求、通透的知识分子情怀和学者风范。
全文如下:
最近一次见到宋遂良先生时,他剪去了蓬松的头发,代之以简洁利落的平头,原本仔细打理的黑发回归本真的灰白色。
从宋老的学生处获悉,起初他的短发照片被转发到“宋老师弟子”微信群时,魏建教授一眼就看出来像“爷叔”。恰好,宋老曾于1956-1961年在复旦大学求学,或许做了一辈子小说、影视评论的他,对电视剧《繁花》中扮演“爷叔”的游本昌并不陌生。
刚过完九十岁生日的宋老很酷,这位“90后”浑身充满了激情。只见他脸色红润,额头上横竖着几道皱纹,透着沧桑,也浸着智慧。黑边眼镜框之下的面庞,表情十分丰富,有点儿高仓健式的冷峻,又有蒙娜丽莎式的迷人微笑。
“通透”是他最好的代名词。多年来,他看淡名利,看淡荣辱,看淡进退,甚至看淡生命中的大悲大喜。他的人生道路是曲折的,但没有什么能把他打垮。即便倒下,他也能拍拍身上的灰尘,坚定地站立起来,活成知识分子该有的模样。
简单快乐
或许是经历过太多风浪,也或许是早已体会生命真谛,身为过来人的宋老把人生追求总结为两个词:简单、快乐。简单到不必在乎别人的看法,快乐到想尽一切办法快乐,达到精神灵魂的快乐。在他看来,简单快乐就是理想的生存。
文学,是宋遂良阐释世界的窗口,教育则能够赋予学生最宝贵的财富——学会思想。
身体力行的高尚师德,是支撑宋遂良学术创新生命常青的主要根基。正如弟子王帅所言,“宋老师因为当代文学批评与创作被人知晓,但他其实更想做一个老师。他的一些教学理念,是受他的一些老师的影响。他经常怀念恩师蒋天枢先生,其古诗词吟诵也得蒋先生真传,他希望我们把这些传承下去。退休之后,他在济南开展了很多公益文化讲座,讲李清照、《水浒传》《红楼梦》等,把‘课桌和学校’搬到社会。”
他热爱教书育人,会把讲课视为一门艺术。
对他而言,从泰安一中到山东师范大学(简称山师)再到社会讲座,最大的相似就是三尺讲台。所以,他的课堂常常不拘泥于课本,有各种各样的延伸,会讲到人生,也会讲到个体经验。
在山师,与泰安一中不同的,还有教学之外的学术研究拓展和学科影响拓展。到山师后,宋遂良在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中心协助田仲济先生完成了人才引进和学术布局。1985年“荣任”中心主任后,他甚至对自己拥有的“权力”有些受宠若惊。
退休之后,宋遂良走进的讲堂与沙龙不胜枚举。在很多人看来,他毫不掩饰自己对美的追求,他对生命和尊严的推崇,正是文化和文明普及最真实有力的传递。
2000年,宋遂良出版《足球啊,足球》。当年宋遂良的足球评论有多火?民间谚语称:北京有个赵忠祥,山东有个宋遂良。赵忠祥曾说,宋遂良82岁仍熬夜看球。跟宋老师接触,总觉得他葆有一颗童心,那么喜欢看球、那么喜欢侃球。
从“文学评论家”到“教授球评家”,他换装进场,游刃有余。此外,他还喜爱京剧,尤其喜欢刚柔相济的悲剧名家程砚秋的弟子张火丁。
如今,他依然对新事物保持极强的好奇心和探索欲。宋老的兴趣爱好也着实宽广——“上网、打游戏、游泳、聊微信”,他的身上洋溢着年轻人的热血和激情,儒雅又不失情调,仿佛是家族里和蔼的大长辈,更像是跨越年龄和代沟的知己。
说起他的长寿秘诀,要点如下:基因还不错;生活作息规律,不抽烟、不喝酒、不喝茶(冬天也喝凉开水),无任何不良嗜好,不讲究吃;不繁琐,不浪费心力,即便面对不同的人,也能够同时有不同的思维和直觉;有着良好的运动习惯,三十年中每天都要游泳;此外,好奇心是青春的密码。
宋遂良心底有太多的人生沧桑、社会感受,因而逐渐练就达观冲淡、返璞归真的心境。正如复旦大学教授陈思和写给臧杰信中所言:“宋遂良老师是从那个漫长时代走过来的人,他的天真热情,他的侠骨柔肠,他的坚忍不拔,他的多才多艺,他的勤奋努力……都是与这个时代的大悲大爱的历史内涵密切联系在一起,一个坚强性格的人不会被时代的风浪所吞没,他总是会在命运打击之后重新抬起高贵的头颅,继续践行人生的崇高理想。”
在他看来,识人既要看其“趣”,又要观其“气”。或许,这同样适用于他自己。“趣”便是其兴趣之广,此外宋遂良文学文献展便是以“清气”来命名。
清气与文气
九十载岁月,一路走来,宋遂良将生命诠释得如此精彩,难怪他的学生们选择“生命可以有多美”作为其从教、从文70年庆祝活动的主题。
2023年6月17日下午,清气·宋遂良文学文献展在山师开幕,而后又延展到鲁东大学以及复旦大学。展览由青岛文学馆馆长臧杰担任策展人,阿里巴巴荣誉合伙人王帅担任联合策展人。
数百件展品紧贴中国当代文学和山东当代文学的发展脉络,展示了宋遂良近70年的人生实践。展品中既有宋遂良的读书笔记、手稿,也有已发表的文学艺术评论、生活照片以及与老舍等人的书信往来。这些珍贵的文献资料既是他的青春载体,也是当时的社会横切面。
如果说人的一辈子都有个转折点,那么复旦大学就是宋遂良人生的转折点。
听过宋遂良古诗词吟诵的人,都会念念不忘。他往往能在诵诗中灵活换韵,传递作者从个人生活经历中迸发出来的强有力的呐喊,温和有力的声音往往成为切入诗词深度和厚度的一把利刃。
2023年12月,复旦大学“念兹在兹”主题活动现场,面对耄耋之年的同学,宋遂良回忆起种种往事,还学着蒋天枢、周谷城、朱东润等先生的神态以及这些老师吟诵古诗词时的情景。
他写下的《复旦大学五年求学日记(1956-1961)》,既是自己在复旦大学校园生活的一份记录,也是一个青年知识分子的心灵史,更是一段家国与时代的投射史。
有时,命运的河流湍急,人生不受控制地转向,如何重回轨道,重塑自己,成为许多人的生命课题。
1961年从上海到泰安,1983年至济南,出生于湖湘的宋遂良,或许并未想到自己的人生和理想会在海岱落地生根。
受时代动荡的影响,直至1979年他才重新披挂上阵、小心翼翼地投稿,在《文艺报》发表“周立波和柳青艺术风格论”,其时距他在《诗刊》发表“郭小川诗论”已过去整整二十年,他也由黑发人变成白头翁。
从《文艺报》荡开的文学之路出发,加之以往的沉淀和性灵文字,他很快在文坛崭露头角。
张炜、王润滋、矫健、尤凤伟、刘玉堂、李贯通、毕四海、李存葆、苗长水……彼时,作为最早在《文艺报》《文学评论》《当代作家评论》等报刊推荐山东作家、作品的评论家,宋遂良成为文学“鲁军”崛起的重要推手。
作为连续三届茅盾文学奖的初评委,宋遂良是“后新时期文学”的早期命名者之一,也是新时期十年文学讨论的参与者。面对一些文坛热点,他积极发声,曾支持刘再复批判“伪浪漫主义”,是新写实小说的直击者……
他不单是书斋里的教授,更是公共舆论的话题参与者和议题设置者。早在1987年,宋老曾公开建议济南办一份晚报,不久,《齐鲁晚报》于1988年1月1日创刊。
多年来,扶植青年作者,鼓励探索与实验成为他恒定的兴致所在。
调入山师后,宋遂良成长为山东当代文学学科的构建者,曾力助田仲济构筑人才体系,并与孔范今等共同发起“新世纪文学评论奖”,将王光东、吴义勤、张清华、施战军戏称为文学评论“四小名旦”,如今他们都已成为全国著名的文艺评论家和文学领导者。
基于常年对文坛保持高度而密切的关注,宋遂良认为,文学无法脱离时代之影响,当前文学研究和观照的对象是作家、作品、文学现象等。实际上,关于时代环境和作家写作处境的“画外音”,甚至比作品本身还要丰富和重要,因此他主张“回到文学的历史现场”。
因喜欢文学写作而走上文学道路,后来宋遂良却更多从事文学的评论和教学。值得欣慰的是,他始终没有远离文学。
在迈入千禧年的最后一天,宋遂良曾在文章里写道:“我的心已澄明,情已欣悦,提笔写下本世纪以来我最早写下的几个字:生命美丽。”
宋老感叹于时代之浮躁,正因如此才要多读经典的作品。文学创作要保持灵性,不要过于追求得失,钱、名、利是好东西,但是文学、艺术和精神的东西是与前者有区别的。为什么艺术很美?因为毫无用处。为什么生活丑态百出?因为全是目的、企图和用意。
生命真谛
老舍先生曾说:“看生命,领略生命,解释生命,你的作品才有生命。”宋遂良认为这句话就能阐释文学爱情和现实爱情。此外,爱情达不到的地方要用友情和亲情来补充。
关于友情,山东文坛有一段关于山师“三剑客”的佳话。
拂去时间的尘埃,距离“清气”展已有大半年时间,当时吕家乡教授曾这样评价宋遂良:“对于周边的人、过于亲密的人,再崇高再伟大,身边人也会不觉得。但宋教授是个例外,认识40余年,我是发自内心地非常敬佩他!”
他连讲了几个“望尘莫及”:对家庭关系的处理,望尘莫及。宋遂良数十年如一日资助家庭穷困的学生,望尘莫及。人际关系的亲和力,望尘莫及。宋遂良的文章自己写不出来,尤其是《超然楼赋》。
尽管宋遂良连连摆手,袁忠岳说:“你们别觉得我们三个一团和气,我们也有翻脸的时候。”从中足以窥见,他们的关系是立体的、实在的和生动的。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可遇不可求。宋遂良与袁忠岳曾于1961年9月30日在泰山偶遇。之后,他们的人生也确实像艰难而历险的攀登过程一样,虽历尽坎坷,却始终追求进步和光明。
人生近四十载的时光都在山师度过,这其中的感情是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的。三位先生志同道合,他们之间友谊的发端,至少要溯源至20世纪80年代。
山师中国现当代文学学科在1952年建立之初,自田仲济、薛绥之等第一代学人开始,资料汇编就已成为该学科的特色工程,详细的脉络在李宗刚、高明玉的文章《山东师范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学科资料汇编的历史回溯》中被清晰地梳理,此处不再赘述。
直到1978年,山东省属高校文科的研究生导师只有田仲济。20世纪80年代,田仲济先后在山师创办“鲁迅研究室”和“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中心”,因此吕家乡、宋遂良、袁忠岳分别于1980年、1983年和1986年先后调入该研究中心。
田仲济退休之后,研究中心由宋遂良和吕家乡主持工作。仅有勤奋的劳动和奉献的精神,还不足以支持一个现代学科的发展。
其间,他们开创性地树立并弘扬这样的学风:一是绝不关起门来搞封闭式的教学和研究,让研究生去北京等地接受新鲜的空气,师生共同讨论和提高。二是坚持老师之间、师生之间的平等交流和争论,提倡独立的精神和自由的思想。
三位老师尽管有时在学术方面争论得面红耳赤,但在日常生活中,仍然是推心置腹的好友关系。他们待人接物良善谦逊,早已是习惯,更是修养。
他们称自己是幸存者和幸运者,并总结彼此的共同点:都是从中学被调到现代文学研究的学术高地(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中心)、经历过特殊年代的命运考验、都非常长寿,所以他们对探索真理、追求真实的思想是坚定不移的,这也成为他们在20世纪80年代,能够与时代和进步思潮保持一致,文章中鲜见学究气的重要原因。
因而,于青、季桂起、龚曙光、周德生、罗振亚、耿传明、敬文东、杨晓洲、林修功……昔日的研究生大多已成为行业领军人物,这背后自然离不开以三剑客为代表的“学术带头人”对后生术业成长的细微关怀。
退休以后,没有任务的要求,更无功利之目的,一切研究皆出于对学术的热爱和生命的表达。据宋遂良介绍,吕家乡在2022年写下万字长文评杜甫的诗歌,可谓笔耕不辍。袁忠岳则是“上园派”诗论家的代表人物之一。
生命可以多美丽?对宋遂良而言,他的美丽人生既是基于简单快乐,也是基于对文学、亲情和爱情等生命真谛的探寻。他从看似枯燥艰涩的东西开始,逐渐去领会学术的境界,去掌握求真的技能,去积累贯通今古的智慧,去培养对人类命运的关怀。
一如阎纲先生所识,宋遂良早已“修成正果”——是浪漫的现实主义作家,是现代理性的人道主义者,还是镇定而慈悲的乐观主义者。于是,在宋遂良的生活细节处,在真与美之间,很容易便发现一个有血有肉、生趣盎然的人。
【记者手记】春天的一个上午,在作家张中海的带领下,我们叩开宋遂良先生家的大门,这是一场迟到半年之久的采访。
交流个把钟头后,与吕家乡和袁忠岳两位先生会合,听他们讲述山师中国现当代文学学科的往事。三位先生的眼神还是那么神采奕奕,走路依然健朗。采访结束后,护送他们回到小区楼下,凝视着三个背影的远去,我轻轻地用手机定格下这幅画面。
三位先生的人品与文品,知晓之人无不景仰。尤其他们为人为学之真,在如今商品化经济时代的日常生活中,已不多见。独特的命和运造就了三位先生身上脚踏实地的理想主义情怀,在特殊的年代,他们都曾是“另册”人物。40多年后,“清气”展从山东师范大学到鲁东大学再到复旦大学,宋遂良感慨,历经沧桑,宛如还乡。
有人曾经发出这样的疑问——现在还有知识分子吗?看到三位先生,心中便有了答案。不禁想到韦素园说过的话:“我希望你们努力,同时也希望你们结成更高深的友谊,以取得生活的温暖。”
报道链接:https://paper.dzwww.com/dzrb/content/20240412/Page16NU.htm
编辑:李慧
审核:孙书文